文/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总院长 徐克成
院士的启迪
2008年,我与阔别20多年的王振义院士重逢。王院士是著名的“诱导分化”疗法的首创者。他应用维甲酸成功治疗了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开创了癌症史新篇章。他说:“癌症治疗要创新。许多疗法很'新'、很独特、也很科学,但为什么治疗效果很差?关键是忽视了整体,忽视了免疫。”他要我去请教他的学生孔医生。
那年的5月份,我和孔医生租了一辆出租车,跑遍上海的大街小巷,走访了38名于20世纪90年代接受一种疫苗注射的病人。他们都是被认为无生存希望的晚期癌症患者。让我们惊奇的是,38名患者中只有5名死于癌症本身,其余都活了5年以上。上海地大人多,寻访是艰苦的。为了找到一名鼻咽黑色素瘤患者,我们设法调出他在上海一家大医院的两次住院病历。1991年的首次住院病历显示,患者因为鼻出血住院。手术记录显示其肿瘤直径7厘米左右,与周围结构粘连在一起,手术只切除了70%的肿瘤。术后他接受了32次放疗,肿瘤未缩小。2003年他第二次住院,记录显示:“患者第一次出院后,接受了一种免疫治疗。近年来,一直正常,直到1个月前,再发生鼻出血,入院检查,发现肿瘤复发……”美国《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曾报道一名癌症患者接受T细胞免疫治疗后,存活两年,在世界上引起关注。而我们随访的这个病人,竟“与癌共存”了12年,真了不起。看来正如王院士所说的,免疫“疫苗”发挥了作用。
印尼巡访
2010年5月,一位印度尼西亚的病人林女士给我来信,要我和她分享生存7年的快乐。她是一位子宫癌患者,2002年她跟随正在珠海开工厂的哥哥来到我院。当时,她的肚皮膨大,下腹部硬梆梆,像埋了块石头。她曾在印尼最大的国立肿瘤中心接受手术,术中发现肿瘤“固定”在骨盆底部,已转移到卵巢、子宫体、周围淋巴结、肠管。她不接受化疗,认为年过花甲了,不想再痛苦。她在我院接受了经皮冷冻消融,再接受了手术切除。治疗后肿瘤连同转移灶几乎完全被清除。
看了林女士的信,我和同事迫不及待地飞到雅加达,去到了位于西郊的林女士家。她给我看了最近的CT和血液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随后,我开始了印尼10天行程5000千米的拜访。我走访了27位曾经在我院接受治疗的各种癌症患者,努力寻找他们生存下来的奥秘。许多人身上依然有肿瘤存在,但几乎没有一个卧床不起。他们多是华裔,对同是龙的传人的我热情、感恩。在离万隆300多千米的一个小镇上,一位患肺癌的81岁老太太,硬是陪着我一家家拜访了7个病人,全然不顾她肺内依然存在的两个瘤块。
我和同事到印尼随访曾在我院治疗的癌症患者
江门老人
我相信:癌症可以与人共存,癌症是可以控制的慢性病。2012年8月,我带领团队随访了145名晚期癌症患者,其中非小细胞性肺癌98例,肝细胞癌37例,胰腺癌10例,存活3年或3年以上者,分别有11、12和1例;生存5年者分别占7%、22%和10%;有1例肺癌、2例肝癌患者存活10年以上。看起来数值很小,但所有的人原本都被认为预期生命不足半年。
让我感动的是,5年前我去江门讲课,应当地科技局局长之邀,去到离江门5千米的新会,看望他87岁的父亲。老人患肺癌,由于被认为无法治疗而在家休养。当时我劝老人到我院接受了冷冻治疗。但由于肿瘤太大,肿瘤消融不彻底。这次去江门随访,得知老人仍然健在,我立即去拜访。老人很高兴,拿出近期检查的片子,片子显示其左肺仍有几块肿瘤。他说很高兴,因为他终于看到第四代重孙了。这位曾做过江门制药厂厂长的老人笑着说:“我是幸福的与癌共存者。”
部长赞赏
从2010年11月起,为了实现“与癌共存”,我们开始了一场攸关国家荣誉的经历。一个星期日,我突然接到来自印尼的电话,电话通知我“明天下午,准备接收一位病人”。第二天,病人来了,她是印尼时任卫生部部长。作为一个管理3亿人口卫生事业的部长,一位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博士,为什么突然来我院?她说:“我患了肺癌,而且是晚期的。时间对于我而言成为奢侈品。但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要与癌共存,让所有印尼乡村都有医生看病。”
意志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位已有多处转移的异国部长,接受了“3C+P”治疗。
她带着残存的瘤块,几乎从没有停止过工作。在随后的WHO会议上,她十分激动地向时任我国卫生部部长陈竺院士表示感谢。陈部长称赞我们“创造了品牌”“为国争了光”。在我的理解中,陈部长讲的品牌可能就是“与癌共存”。
2013年2月8日,春节前夕,我收到汤钊猷院士发来的新年慰问邮件,邮件中说:“自从到您院参观后,我深感您在肿瘤诊治上开辟了一条新路。过去说发展是硬道理,现在说转型也是硬道理。实际上,只有不断变革才有出路,而变革是没有穷尽的。您在肿瘤临床方面开辟了变革的新路,这是难能可贵的,相信会给更多癌症病人带来好处……”随邮件的还有一张汤院士和夫人李奇松教授的合照。李教授是我的消化病启蒙老师,前几年她患了乳腺癌,看了照片,我格外想念她。
自左到右:汤钊猷院士及其夫人李奇松教授、我的夫人阮荣玲教授和我
这年春节回上海家中过年,大年初二,我去到位于愚园路的汤院士家。两位古稀老人好开心,让座、倒茶。随后,汤院士介绍了李老师的病情:乳腺癌开了刀,切了瘤;免疫组化显示“二阴”,HER2阳性。未化疗,接受赫赛汀两个剂量,副作用太大,停了。李老师是中西医结合专家,自己开中药服用。汤院士送我一本他主编的《临床肿瘤学》,看着这本厚达1987页的巨著,我开玩笑问:“李老师是按照您这本书上的条条治疗的吗?”两位老师笑了,汤院士说:“我不是讲要走变革之路吗?她也是在与癌共存吧。”
院士的变革之路
2013年5月,吴孟超院士光临我院召开的第二届国际癌症治疗论坛。他是肿瘤界巨匠,被誉为“中国肝胆外科之父”,也是我院的名誉院长,一直关注我院发展。这次他一到医院,就急于走进病房看病人。一位来自印尼的鼻咽癌患者,全身数十处转移。近十年来,他先后28次来我院治疗。去年医院曾为他“与癌共存”8周年开过“庆生会”。也许因为吴院士是马来西亚华侨,对来自东南亚的病人有着特殊感情,他听到这个病人的故事后,紧紧拉着病人的手,仔细端详,说:“如果所有的晚期病人都能这样'与癌共存',多好呀!”第二天,在论坛上,90多岁高龄的吴院士做了40分钟报告,中心内容是:创新,把癌症当成慢性病。
2013年5月,吴孟超院士在我院召开的第二届国际癌症治疗论坛上作工作报告
Bill说“世界第一”
2015年4月11日,国内外专家云集广州,出席第二届(广州)国际胰腺癌微创治疗论坛。广州复大肿瘤医院作为主办方,邀请了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VayLiangW.(Bill)教授。他是主攻胰腺病的国际著名消化病专家,也是美国总统营养委员会唯一的亚裔专家。我们相识已有20余年。作为朋友,他总是送我黑巧克力,说可以预防心脏病。但他在学术上的“固执”,让我认识了他严谨的一面。
5年前,他来广州开会,我借机向他呈上一篇我们有关胰腺癌冷冻治疗的论文,希望在他主编的Pancreas(《胰腺病》)杂志上发表。他婉拒了,说“3年以后再说”。他是一个守信的人。从2013年起,他主编的杂志先后发表了我们的4篇论文,全部是关于冷冻的。这次,他来到广州参会,特地提前一天到我院参观,并首先去看了曾在他的杂志上报道的一例转移性胰腺内分泌肿瘤患者亮亮。这是一个马来西亚青年,正在医院做义工。他的病与乔布斯的病相同,但似乎更严重。2010年,他的血糖只有1.4毫当量,几乎每天均有抽搐昏迷发作。做冷冻治疗后,他的血糖立竿见影地上升,迄今维持正常。他的胰腺肿瘤虽然没有复发,但肝、肾上腺、腹腔和胸腔,均有瘤块存在。
那几天,Bill教授显得特别兴奋。他查阅了来自丹麦的胰腺癌患者郭林的资料。这位患者已健存7年。他还查阅了来自英国的一位胰腺恶性肿瘤肝转移患者的资料。这位女士2013年来我院治疗,她患的肿瘤十分罕见,又叫WDHA瘤,每天水样泻20多次。听说她会回院复查,Bill教授要我们一定要好好检查,并要求将她的治疗经过写成论文,送给他的杂志发表。
Bill离开广州前,特地到CT室,再次看了正在进行的胰腺癌冷冻消融。他让我坐下,郑重地说:“几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们。现在我应该说,徐医生,你们倡导的'与癌共存'是对的。”他将站在一旁的奥地利冷冻治疗专家Korpan教授拉来坐下,对我说:“你们冷冻治疗胰腺癌,让病人活下来,了不起。美国没有做到,日本也没有做到。你们已经是世界第一。”
“履不必同,期于适足。”“与癌共存”既呵护患者,也呵护癌瘤,既顺应癌症的本质和演变,也成全患者的期望和委求。挑战癌症,“共存”是主旋律。
——本文选自《与癌共存》一书
徐克成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总院长,国际冷冻治疗学会前主席,国家"白求恩奖章"获得者,中国“时代楷模”,广东省生命之光癌症康复协会主席,第五届中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