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9 ElaineQ 广州复大肿瘤医院
2 月 16 日 年初一
大年初一,当大家都还沉浸在领红包、吃年饭的喜悦之时,我们四兄妹和妈妈又到了ICU。我们姐妹带着妈妈先进去,爸爸的情况略有好转但仍然很累很累,基本都是闭着眼睛。
ICU外的等候区,有一家意大利人,坐满了整个角落,依稀看得出是祖孙三代人,跟我们一样,换着不同的组合进去探视,每天如此。我们不禁感概到,意大利人跟我们的文化还真是像,反而澳洲人,一般没什么人日夜的来看视,很是独立。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坐在角落的意大利老奶奶,每次看到妈妈都会微笑并摆摆手,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
一整天都在期待转院的落实,下午忽然告诉我们,老爸对血栓的药过敏,千分之一的机会,本来希望靠着药物把血液稀释,但药物却把血小板也给吃了,只能赶快换药,而能达到血液稀释又不伤害肾脏的药物选择不多,目前唯一能选用的是一种尚未被政府批准的药,但只有公立医院才可以使用,而私立医院不能使用,这种药的费用大约澳币1000元一天,因为我们还在公立医院治疗,所以是免费的。
下午,护士告诉我们,私立医院的血液部因为这个原因,估计无法接受老爸的转院,但还在确认中。不久,姐姐就接到王医生助理的电话,说心脏和肾脏的部分,私立医院都谈好了,但血液这边因为没有适用的药,所以无法接收,结论就是,老爸暂时只能打消转院的念头了。我们商量结果,由我去跟老爸解释。
我在他耳边,告诉他目前各项指数都在好转,但血栓的药有点麻烦,所以暂时留在W医院,我同时告诉爸爸,W医院的ICU是世界顶级的,医生都很用心,让他千万要好好配合治疗。他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姐姐家,姐夫煮了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面,我们蒸了四川麻辣香肠,为了多些过年的气氛,我和大哥决定自己包顿饺子,毕竟我们流着一半东北的血。我和了馅和面,大哥又多和了一些面,他擀皮我包饺子,每个饺子都巨大无比,姐姐从她的酒柜里又找出了几瓶好酒,我们一家人终于坐下来吃上一顿有中国年味的年饭。妈妈这阵子看起来无比的疲倦,吃了饭很早就睡了。
2 月 17 日 周五
一早醒来,我们一群人由大哥开车,把二哥送到机场,两兄弟两姐妹的排班到今天就要结束了,二哥也要回上海陪伴他的孩子家人。
去机场的路上,我们依照习惯给ICU打了电话询问老爸的情况,ICU回复说爸爸在早上五点就被转到B5B的病房了,也就是说,ICU认为他的情况基本稳定,可以转出,而B5B,是高护病房,每位护士照顾两位病患,探视时间和人数不限,但明显不如ICU那么照顾周到和细致。但已是除了ICU以外最好的照顾了。
在机场放下了二哥,我们立刻赶到医院,找到了B5B老爸的病床,还好也是一间独立有窗户的房间,有自己的门和洗手间,两个房间紧挨着,护士就坐在两间病房的门口。病床不如ICU那样可以多角度或上下转动,但能看到窗外被微风吹动的树叶,总算觉得生命真实了很多。这里护士的工作时间是3点到3点,基本的工作和ICU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是在ICU,随时可以找到医生而在这里,又遇到周末,基本看不到医生。
老爸的食管被拔了,其他各种药还都差不多,食物仍然是糊状的,我们劝老爸尽量多吃,起码一定要多吃些果冻状的果汁,但除了冰块,老爸似乎胃口仍然不佳,那些牛肉,鸡肉的糊糊吃了两口就说不要了。还一直问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地,能去厕所,能回家。
我们询问护士何时还会透析,护士回答说要等肾科医生的指示,但目前并没收到什么具体时间的指示,而且,透析要到楼上透析室进行,不像ICU可以在病房直接进行。
一整天,老爸时而清醒时而还是有些胡涂,我们说周五在ICU刚做过透析,停一天也算合理,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2 月 18 日 周日
今天老爸的情况明显不太好,一早还能清醒的跟我们说上几句话,到中午就开始不太清醒,我一早出门前特地在姐姐家煮了西红柿鸡蛋面,想说老爸吃那些没味道的糊糊,一定没胃口,因为不熟悉姐姐家的厨具,还险些把锅给烧了,整个房子的警报器因此大叫,到了医院,爸爸也只吃了两三口就说不想吃了。明显胃口不好。
我们继续询问护士透析的时间,护士说,今天应该没安排,下午开始,爸爸就不停的牙齿打颤,我们问他为什么要一直用牙齿打颤,他说这样舒服。
大哥和姐姐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我们催着护士去找医生,等了几个小时,来了一名精明强干的年轻香港女医生Dr C,她说她国语不太好,检查时询问老爸的各种问题,听上去爸爸也都能懂,她更是很贴心地一边和爸爸交谈一边立刻翻译成英语给身边的医生和护士。我的粤语这时候有了作用,我们很畅通的交谈,医生说透析的部分还是需要由肾科医生决定,但其他部分看起来还可以。但看老爸目前的一些表现,最好还是再做个脑CT,确定不会遗漏任何其他的病变,她又再一次解释了血栓药的情况。然后她说,她会24小时待命,如果有任何紧急问题,护士会联系她,让我们放心。
今天,医院还给老爸做了肺部X光,发现有轻度肺炎,右胸有少量积水,这雪上加霜的结果,着实让我们更加担心了。
快近傍晚,老爸被推去做了脑CT,我们一直等到结果说无大问题,确定医院安排了抗生素的药物治疗肺炎才打算离开。老爸今天非常紧张和焦虑,让我们兄妹三人商量一下留一个人陪夜。大哥说不然他留下吧,我说我能说英语,比较用得上,还是我留下,姐姐周一要上班,一定要回去的。
我们去问护士,护士说,不用了,你们谁都不用陪,我坐在他床边陪他吧,我写了一张基本的中英文对照翻译给护士,嘱咐说有事情一定要打给我们,临离开医院时,看到爸爸还是很惊慌和不安。这一夜,大家注定都无眠。
2 月 19 日 周一
我和大哥在昨晚回到了妈妈爸爸家,姐姐回了自己的家,周一一早,姐姐很早就来了电话,说爸爸一直吵着护士问我们何时到,我们急忙出门。
一到医院,爸爸就很不开心的说“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被欺负得很惨!”我问:“谁欺负你啊?”他说:“那护士坏啊,种族歧视我。”了解后,才知道是爸爸想吃冰而护士被医生告知要限制老爸的摄水量,所以坚持不给他冰,我急忙去拿了一些冰,给他解解馋。
没多久,肾科医生来了,而且还是老爸最信任的肾科权威Dr L,他也是个亚洲面孔,但不会任何国语和粤语。这几年,由老爸老妈的家庭医生介绍,他一直都是看Dr L,并且都是通过私立医院去看的,圣诞节我回澳洲时,还曾陪着老爸去过一次Dr L的私人医院诊所。他同时也是这家公立医院的肾科大专家。澳洲的医疗制度基本都靠家庭医生介绍才能找到专科医生,平时要直接找专科医生是不可能的。
老爸一看到Dr L就认出来他,还很开心地用英文问候他,检查后Dr L走出来找我和大哥,身边跟着那个很高大的肾科小医生,在ICU的时候,她曾出现过几次,说是Dr L团队的,但态度一直都不太好。Dr L一脸蒙圈地跟我说,怎么这一两个月情况如此之糟,我心中默念着,这不是作为老爸肾科专家早就该知道的吗?
怒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我于是不客气的说了前因后果,包括老人部的疏失和ICU的过去一周多的情况,然后我不客气地说:“我们这段日子一直在找你,我姐姐打了无数电话你的助理都爱答不理,你身边这位下属医生显然也什么都没跟你说,我爸爸最信任的就是你,也许你太出名了所以无法联系得上,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要因为你们医院的过失而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家庭飞过来,然后还遇到这样的状况,我实在接受不了。” Dr L显然有点尴尬,转身对他身边那个女下属说:“我们尽快安排一个会议给家属们吧,可以的话就今天下午。然后,马上安排他转回ICU,他现在情况太虚弱,无法进行正常的透析。”我说:“好,我们等你的通知。”
这时,医院的复健医生也来了,是个很高大的白人,他检查了老爸的腿脚手臂,试着让老爸动动脚动动手,爸爸说他腿很重,实在动不了。复健医生走出病房找我谈,我急忙拨了电话给姐姐一起听,他让我学老爸两周前如何走路,一个月前如何走路,去年在上海如何走路,我都一一“复制”了,然后,他开始说:“你父亲基本已经不可能有生活自理能力了,营养也完全跟不上,肯定是会越来越糟糕,他有跟你们说过怎么安排后面的事吗?”我和姐姐估计都想一巴掌拍上去,我们于是又解释了一遍,他听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今天的护士是个瘦小的印度人,听说我住上海,很好奇地问起上海的生活,同时告诉我们说,老爸会很快转回ICU,她正在等ICU的确认电话。她很诚恳地说,“听说你们想把他转到私立医院,我告诉你,一般重症或像你爸爸这样复杂的情况,私立医院是没有能力救治的,他们根本没有各方面协调,调集各科专家的能力,最后还是会转回公立医院。我想起那个武汉来的有四个小孩的护士J,也说过同样的话,忽然间,觉得有点绝望。
从B5B搬到ICU,整个流程走了快2个多小时,下午三点,我们终于又见到了老爸,他被安排到了ICU B区的18号,我们进去房间,驾轻就熟的洗手穿防护衣,见到三个护士围着一台新的透析机,老爸经过了整整周末两天,没有进食,没有透析,显然情况正在急速下降,我和大哥在一旁看着护士们比画来比划去,貌似从没用过这台机器,真的好着急!忙了快两个小时了,来了五个护士,我实在忍不住出去找ICU的医生。这一周的印度医生是之前第一周跟着Dr N的,他很了解老爸的情况,所以一到ICU就给老爸安排了营养液的管子,我问他还要等多久,他耸耸肩说“这已经不是我的责任范围,我已安排了透析,具体操作只能靠护士。”
忙了近三个小时,护士们才决定换一台机器,我几乎晕倒,老爸已经明显很不舒服,喘息声很短促,新换的机器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搞定了,折腾了三个半小时,老爸的透析又开始了,这次的目标是8小时。我问护士:“你们没有培训的吗?”护士说:“这是个新机器,我们ICU有160个护士,全都培训倒不容易.”想想,澳洲人还真是有耐心,病人躺在床上已经很难过了,护士们还能说笑着慢慢研究机器,完全不认为这样会不会被家属投诉。
这一天,好漫长。
2 月 20 日 周二
一早到ICU,老爸情况略好,就是看起来很累很累,输营养液的食管还插着,所以胃口不太好,只吃一些果冻状的果汁。中午,ICU的医生通知我们说下午三点肾专家Dr L要和家属开个会,让我通知姐姐一声,姐姐说她会在下午两点左右到医院,后来姐夫听说了表示他也一起来,毕竟多个白人会比较好一点。
爸爸诗会的静姐姐,一个很有爱心的台湾女生来了医院看爸爸,给老爸按摩,温柔地哄他吃东西,鼓励他一定要振作。我们一起到楼下喝茶的时候,我说到西方的理念和我们的差异真的很大,老爸这种情形他们都觉得应该顺其自然就好而非努力救治,实在不太能接受。静姐姐告诉我们,当年她的爸爸75岁的时候、也是因为肾功能不好而需要一直透析,澳洲的医生亦是如此,后来,台大医院的专家来了澳洲,把她爸爸送回台湾治疗,多活了六年。她对我说:“我一定要回台湾养老啊。”我心里也默默地有了同样的想法。
下午两点,姐姐姐夫到了医院,静姐姐陪爸爸,我跟老爸解释了要和医院开会,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还嘱咐我说要好好谈,不要乱骂别人。
老妈也决定要参加,算上姐夫,我们一共五个人。他们找了一间ICU的办公室,医生一共五个人,老人部的负责人,一个胖胖高高的白人和老人部这几天每日派来检查情况的印度女医生Dr S,肾科专家Dr L和他的助理。那个很高大的白人女医生、坐在中间的就是ICU的医生,也是一个印度人。
他们一字排开坐下,最左边是Dr S,挨着她的是肾专家Dr L,ICU医生身边就是老人部的负责人,最后一个是肾科Dr L的助理。我们一排五个坐在对面,最左边是我,面对Dr S,我身边是我那高大威猛的爱尔兰姐夫,坐中间的是姐姐,她的右边是妈妈,最右边的是我大哥,他面对肾科的那位高大女医生。我们事先讲好姐姐做主讲,就这样,人生第一次的医生家庭会开始了。
“我不是医生,但我在医疗系统的研究机构工作。我想先听听你们的建议。”这是姐姐的开场白,很精彩的开场白,基本告诉他们,我们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们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部的Dr S开始陈述,基本论调就是老爸过去几个月出出入入医院数次,心脏和肾脏功能早已经不好,初来医院的几天,他们确实花了很多精力在心脏,没太留意到肾脏。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好,透析已经是必须的,但他的心脏和身体能承受多久也不好说。总之情况很糟很糟。
姐姐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那你们专业团队的建议是什么。”Dr L 说:“我是肾脏专家,其他的部分我不能评断,但你父亲的透析看起来是必须要长久进行地了,以我们过去的经验,这样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就算长期透析也就是维持个一到两年,当然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可能会更久。但是现在的透析还是只有ICU才能做的那种非常规透析,常规透析是4个小时的而不是目前的8小时,而且长期透析,还需要在他的手臂上做一个管子,否则现在这样在大腿上的临时管子,只能短暂使用,且容易造成感染。”
姐姐很淡定的开始了她的陈述:“我们都知道我爸爸心脏肾脏确实不是完全健康的,但就在一周多以前,他还没有进入这家医院的时候,他是完全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他可以开车,每周去给他的诗会学生上课。而急诊进来的第一周,医院没有做任何有效的治疗,才造成了后来的严重情况。我们非常感恩ICU一周以来的抢救和治疗,Dr N团队的尽心尽力我们都看到也很感谢,但是,在他情况刚开始稳定得时候,家属在完全没有被事先通知的情况下,他被转到了B5B,营养液的食管被拔掉,整个周末我们无法联络到肾科医生给予及时的透析,直到周一情况急转直下才又被转回来ICU。我们认为,他现在的情况并不算稳定,如此大幅度的变化只会把过去的努力化为乌有。本来隔一天的透析规律一下子被拉到了三天,我们觉得并不合适。”
老人部的负责人在姐姐说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一副很不屑的样子,然后忽然开口说:“我们承认,医院在周末确实由于人力不够而无法给予及时处理,但你父亲的严重情况不是一周两周的事。”
我忍不住开说:“我爸爸的身体状况和医院的处理是否恰当完全是两回事,我不认为那时当值的老人部女印度医生可以逃避任何责任,她的态度和处理都有严重问题才造成今天的结果。”他点了点头没再出声,显然知道自己是理亏的。
Dr L的助理这时开口了:“透析正常规律本来就是三天一次啊。”我冒火地说:“但这不代表有特殊情况就不能特殊处理啊,我们现在担心的是出了ICU,很多情况跟进很不够,对住院部没有信心,特别是在周末。”
姐姐接过了话:“我们现在就是要求医院能认真负责地对待我爸爸的治疗,采取婴儿式的循序渐进的方式一点一点把他拉到正常规律的状态,我们希望他能在ICU多住一些日子,得到比较好的照顾,我们对ICU比较有信任感。”
ICU的代表医生说:“ICU是急救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你父亲可以在这住多久,一般如果情况稳定,好转,我们是需要把病人转到住院部的。同时,你父亲的身体状况和年纪,再次遇到心衰的情况,我们建议家属放弃CPU的抢救,因为我们不认为他可以承受。”我们表示同意。
Dr L说:“一般的家属都不希望在ICU住久。”姐姐说:“我们这次的经历,对ICU的医疗团队比较有信赖。”随后,姐姐把老爸目前的血液情况,各种药物以及药物的一些作用都简洁的话和医生核对了一遍,医生们也同意了会按照姐姐的建议好好尽力给予治疗。看得出,他们对姐姐如此熟悉各种用药很是佩服。
会议快结束之时,Dr L问我们还有谁要补充,特别问了妈妈,西方的文化,另一半是比子女更重要的,本来他们可能以为妈妈不会说什么,却没想到老妈用流利的英语说:“我到今天都无法明白,为什么刚进医院那四天,你们什么都没做,每天进进出出一堆医生问各种问题却不给任何治疗,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为什么?另外就是麻烦各位全力治疗,谢谢你们。”妈妈这段最后的结词显然画龙点睛之笔,对面五位医生顿时无言以对。
会议结束后,我们跟老爸做了简单的解释和汇报,告诉他医院一定会做最好的治疗,让他有信心。静姐姐问我会开得如何,我竖起大拇指说:“我姐很厉害,本来这些医生是想说服我们情况很严重,最好放弃,结果我们让他们给了具体的治疗计划。”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燃起了希望。
这次会议成了老爸治疗的重要转机。
2 月 21 日 周三
我和哥哥一早来到ICU,还不到9点半,老爸的透析已经开始,果然昨天的会很有效果,这么多天,第一次一早来就觉得医院有了好的安排。
昨日开会的ICU医生还亲自来找我,解释了后面几天的安排,大约是每隔一天一次透析,食管还是要继续,但也会依照情况慢慢减少并由营养师配合增加食物摄取量,血栓的药也要继续,透析时如果血压太低还要加升高血压的药物等等。
上午,手术室医生也来了,说要给老爸在颈部做一个长期透析的管子,大腿的管子不能再用了,一般会在手臂上做但由于老爸手臂的血栓还没退,只能放在颈部。他说等下会有个医生来做个颈部超音波,然后他会再来解释手术的细节。
快到中午,颈部超音波的医生推着机器来了,一边做一边看了看一直发抖的老爸,说:“冷气口在头顶,应该给他找块毛巾,把头和脖子围起来会比较暖和,我先生最信中医。”随后马上找来两块小毛巾给爸爸围了起来。原来,老外也有笃信中医的呢。超音波的结果看似不错,我们也算舒了口气。
这一天,很平静的度过了。
2 月 22 日 周四
今天是大哥离开悉尼前的最后一天,老爸的情况已经明显好转,只是还是很累很困,早上看到我们,还跟妈妈讲起了他求学时代在东北的那些故事,思路很清楚。下午开始比较疲倦,说不到几句话就睡着了。
我们下午离开医院时,告诉爸爸,大哥就要回东莞了,明天就飞走,下半年再回来看他,他没睁开眼睛,静静地点点头。把不舍放在了心里。
晚上回到姐姐家,饭后,我们兄妹三人带着姐姐的狗到海边散步,多少年了,三兄妹没有好好的聚一聚聊聊天,这时候,觉得有兄弟姐妹真的是种无价的幸福。
回到家,妈妈对我们说,在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她和姐夫在露台喝酒,姐夫很诚恳地对她说“Jennifer(姐姐)真的很聪明,很能干,他很佩服很欣赏。”老妈感动不已,跟我说这么多年,女婿第一次在她面前夸奖女儿。我说:“是啊,老妈你应该很自豪,姐姐确实聪明能干。这次老爸幸亏有她呀。”
2 月 23 日 周五
一早起来,姐夫把大哥送去机场,我和姐姐、妈妈到医院看老爸。
老爸精神越来越好,让我们给他按摩脚,按摩的时候不时发出好舒服的赞叹声,还幽默地说:“我今天最幸福,两个女儿都在,一起给我按摩,太好了,太舒服了。”我们简直快留下眼泪,快三个礼拜了,感觉老爸终于活过来了。
下午,静姐姐把她的朋友霞姐带来了,说我离开澳洲后,霞姐可以每周两天送妈妈来医院,顺便帮妈妈整理家务,做做饭,因为是义工,她分文不取。我们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这种时候,这样的安排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我和哥哥都离开澳洲以后,所有的重担就都要压在妈妈和姐姐的身上,姐姐每周会请两天假看爸爸,但其他时间还是要上班的,妈妈也是86岁的老人,又不会开车。好在厉害的妈妈发动了周围所有的邻居,找了不同的朋友每天换班送她接她,还有霞姐,周末有姐姐,我们也算放心了。
老爸的恢复是很漫长的,每个阶段都是重要的关口,马虎不得。家人、朋友,这时候已经成为他最重要的港湾,一向独立自强的老爸,此时对我们和对妈妈的依赖溢于言表。
人老了,回归到了儿时,陪伴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2 月 24 日 周六
这一阵子,妈妈都是几天睡不好,然后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的节奏,有时我们睡一起,能感觉到她翻来翻去的不安,我们都劝她要照顾好自己,她还是像个任性的孩子,有时候,真的很担心她。
老妈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把爸爸送去疗养院,一定要回家,我们安慰她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先不要想那么多。
我有时想想,老爸老妈都是三零年代出生的人,经历抗战,内战,反右,文革,改革开放最后在花甲之年移民澳洲,他们一向都是独立自强的人,就算在澳洲也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有滋有味,精彩无限。而病痛一下子把他们的自信全都带走,变得无助而依赖。这也许就是人生都要经历的过程。
早上到了医院,通知我们说今天会做手术装管子但具体时间待定,因为如果有急诊,就会往后安排,一直到下午,才通知我们说可以做了,我们陪着老爸到了手术室外。
医生在前一天就已经给我们做了详细的解释,说这是个小手术,考虑爸爸的年纪,会局部麻醉,应该问题不大,我们于是也签了手术的单子。一个小时左右结束了,老爸被推了回来,一直在睡觉。因为手术所以今天的透析停止。
2 月 25 日 周日
这是我这次在澳洲的最后一天,从6号见到昏迷胡语的老爸,到今天能够清醒的跟我说话聊天,虽然他已经消瘦了很多,虽然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站起来走路,我已经心存感激上天能把他留下来。
上午在ICU遇到了熟悉的印度医生,他问我何时回上海,我说明天,他让我放心,说老爸情况在好转,血栓的药已经慢慢在起作用,后面几周他们会观察他是否能自己开始排尿,如果需要转出ICU,他们会提前找姐姐的。
这时,我也不得不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地事情,在那次开会之后,我们确实看到了他们的尽心尽力和转变。几乎20天的ICU陪伴,也让我们有机会熟悉了澳洲的医疗体系,了解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给老爸的中英文对照翻译还挂在房间的墙上。我告诉老爸,有什么事慢慢说,护士会听懂的,如果要大便,就说大便,翻译我都写好了,老爸伸出手,指着我说,Poo Poo。爸爸真是聪明人啊,英文明显进步了。他见到每个来的医生和护士都会主动地说:“How are you.”
我跟爸爸说:“老爸,我明天回上海了哦,你要有信心越来越好,六月七月我就回来看你,一定要等我哦。”老爸睁开眼睛说:“回去吧、我有信心。”
等我晚上要走的时候,他在透析,一直闭着眼睛,不愿意说话,我心里明白,他是不舍得我离开澳洲的。抱着老爸亲了又亲,我还是无奈的离开了ICU。希望老爸越来越好。
2 月 26 日 周一
我一早登上飞机飞回上海,想念多日未见的两个宝贝女儿们,却也放不下仍在病榻的老父和辛苦的老妈,姐姐送我到机场,我挥挥手,很想说,对不起,姐姐,你要继续辛苦了。
希望爸爸越来越好,等着我回来。
后记
回来上海半个多月,感觉已在不一样的世界很久很久。
老爸的情况越来越好,已从ICU转到了B5B,后又转到了肾科的住院部,透析已经开始正常的4小时,每周三天,自己也开始排尿,食管拔了,慢慢开始正常饮食,我每天都能在电话里和他聊上几句,虽然仍然很消瘦但脸色明显好转。血栓的药也用回了之前的华法林,康复科的医生每天都来帮助他锻炼坐和站。尽管未来还是很遥远和不确定,我们一家人的心却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辛苦了妈妈和姐姐,还有静姐姐,每周都会去一整天陪伴老爸。姐姐的好友Emma和她父母,还有Madi,Maggie,都给予姐姐最多的支持和帮助。当然,还有我的爱尔兰姐夫,他一句“我看到你很辛苦但请继续坚持,一切都会好的”给了姐姐无限的力量。
老爸,请继续加油!
(完)